今天的早晨顯然比前幾天來得冷許多。矮房前精心栽種的小花脆弱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幾片淡粉色的花瓣不穩的晃動,看起來就像是要被風吹散了一樣。
太陽還未完全照亮大地,不大也不小但是氣氛和平的村莊裡已經開始有人們交談、道早的聲音。
樹梢上的鳥兒們交頭接耳,嘰嘰喳喳地大聲叫著,彷彿想為太陽替村裡的人們告知早晨的來臨。
但這對正在溫暖被窩中做著美夢的男孩來說,沒有太大的效果。
一張有著柔軟床墊的矮床上,拉高過頭的被子邊露出了一對如成熟麥穗般金黃色的兔耳。兔耳的主人在被窩裡舒服的側躺,彎起身子整個人縮成圓圓的。
男孩呻吟了聲,將頭探出被窩。
被被子悶的紅撲撲的臉蛋剛接觸到冷空氣,溫差讓男孩微微皺了下眉頭,但還是繼續睡著。
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像是想一窺男孩的美夢,溫柔輕緩的照亮男孩。
正做著什麼樣的夢呢?男孩安穩的閉著雙眼沉睡,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正做著什麼樣的夢呢?男孩原本上揚的嘴角此時卻沮喪的下降。
正做著什麼樣的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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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棟外觀為大地色、有著兩層樓的房屋。下午時分,房子的主人正踏在搭好的梯子,在二樓的窗與窗之間的空牆上繪製著圖樣。
一個兔子頭部的剪影。
「父親爬的好高……」站在離梯子遠一些距離的小男孩膽怯的說著。他有著一對在直立在頭頂上、可愛小巧的兔耳,和剪成西瓜皮頭的頭髮一樣都是如麥穗般金黃。他和住在這個村莊裡的部分「人們」一樣,是個兔子亞人。
「牧苜來,幫媽媽把這些拿進屋子裡好嗎?」房子的轉角探出一位女性的臉,她溫柔的笑著。她繫著雙馬尾,頭上也有一對兔耳,是牧苜的媽媽--安娜。
「好。」牧苜點了點頭後便小跑步到安娜身邊,他低下頭看見一整籃剛從小菜園摘下的新鮮番茄和紅蘿蔔。
他彎下腰提起籃子,對六歲的小男孩來說滿滿一籃蔬果似乎太重了點。尤其牧苜本來就沒有什麼臂力。
他又放下籃子,抬頭看向媽媽。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正在整理小菜園的安娜,希望她能說「這個太重了,牧苜拿一點點就好。」的話。
「牧苜。」站在梯子上的男人出聲叫喚,牧苜還沒有等到安娜回應,便又小跑步回到梯子下。
已經從梯子上下來的男人頭上也有著一對形狀好看的兔耳。他面無表情的一手提著顏料桶、一手扶著梯子。
雖然男人就這麼面無表情也沒有再開口說什麼,只是垂著眼簾凝望著牧苜,但就像是心有靈犀一般,牧苜點了點頭,往房子的反方向方跑去然後回過身,好奇的抬起頭,看向剛剛男人畫的圖樣。
牧苜有些開心的想著,他最近越來越了解總是面無表情、惜字如金的父親想說什麼了。
他看著父親親手畫的圖像--由有著短小耳朵的兔子剪影和月桂冠組成的標誌,開心的跑回父親身邊說:「我很喜歡!」
聽見兒子率直的稱讚,牧苜的爸爸--伯朗,依然面無表情,但抬起了手溫柔的摸了摸牧苜的頭。
「完成啦?辛苦了,親愛的。」安娜將沾在手上的泥土隨興的擦在圍裙上,走過來看著標誌,並且給了伯朗臉頰一吻。
「這就是代表我們家的標誌喔!這裡是屬於我們的家--偉大的爸爸是這麼說的。」她滿面笑容說著。牧苜轉頭看向伯朗,後者臉上絲毫不見表情,甚至連開口的跡象都沒有。和伯朗在一起很久了的安娜似乎只憑眼神交會就能連伯朗心裡的話都得知。
安娜一手摟過丈夫的腰、一手摟過兒子的肩。三個人一齊仰著頭,和睦的看著剛完成的標誌。
「啊,對了,牧苜,這個要拜託你囉。」原本還摟著牧苜和伯朗的安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放開了他們,她提醒著牧苜,一邊換下髒兮兮的圍裙、一邊走進家裡。帶上家門前回頭溫和的問:「兩位今晚想吃什麼呢?馬鈴薯濃湯好嗎?」
正忙著收拾梯子和畫具的伯朗點了點頭,牧苜原本還想說些能讓安娜反悔的話(像是「這個我搬不動,我可能會磨壞籃子的底部」之類的話,他想。),但是聽到今晚有好吃的馬鈴薯濃湯後便把抱怨拋之腦後。
「好。」牧苜也點了點頭後安娜滿意的回以笑容,她鬆開原本要關上門的手,讓門敞開以便父子倆能進入屋內。
牧苜先幫忙伯朗整理畫具之後,一個人站在那籃蔬果前發著愣。
「我應該怎麼把它們搬進去?」他想,他索性蹲下來用手觸碰著紅通通的番茄。你們可不可以自己走進家裡呢?大概不行吧…。
眼看天色已經不知不覺換成夕陽紅,牧苜站起身來,用力的抓緊籃邊努力的試著將它抬起。和自己差不多重量的籃子不穩的離開地面幾公分,牧苜讓籃子靠在自己身上尋找著支撐點。
「喂。」突然一個不客氣的聲音從背後響起,牧苜嚇得鬆開手讓籃子摔回地面上。
他急急轉過身來,想看是誰無聲無息的站在自己身後。
一回頭,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男孩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原本雙手放在口袋裡這時也緊張的抽了出來。
「烏、烏魯比?」牧苜鬆了一口氣的看著住在隔壁,和自己同年紀也常常互相到對方家玩耍的好朋友。
有著一頭銀髮的烏魯比頭頂上有的是一對同色的尖耳,那是灰狼的耳朵,他是灰狼亞人。
「你還好吧?」烏魯比問。他忘記眼前這隻兔子還挺容易受到驚嚇的。
牧苜搖了搖頭,露出微笑說:「我沒事,怎麼了?來找我玩的嗎~?」
他熱切的看著烏魯比,後者瞇起眼,露出一臉「你在說什麼傻話」的表情。
「我是來幫你搬那些青椒的啦。」烏魯比沒好氣的說著。
「真的?咦……青椒?」牧苜原本還很高興對方能夠來幫他忙,但是聽到不對勁的字句讓他皺起眉頭。
「嗯,青椒。」烏魯比語氣認真的說,他抬起手指向牧苜身後那個籃子。
牧苜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緩緩轉過身,低頭看著那籃蔬果。
裡頭不見剛才滿籃的番茄紅和橘色的紅蘿蔔,取而代之的是滿得快要裝不下的青椒。
他最怕的蔬果,就是青椒。鮮綠色的外表或許還能接受,但是青椒特有的氣味和口感都讓他無法接受。
為什麼有青椒?看著那片綠色牧苜覺得頭暈,他慌張的抓著烏魯比的上臂說剛剛不是青椒,是番茄和紅蘿蔔。
「你幹嘛啊?身體不舒服喔?」烏魯比粗魯的掙脫牧苜的束縛,抬手探進對方的平齊的瀏海,摸著額頭。
「沒啊?沒發燒--」他疑惑的說。
「我沒有不舒服!我說的是真的!」牧苜驚慌的喊著。
不知是怎麼了,牧苜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因為眼前烏魯比的臉正在模糊的散去、重組,最後一個表面光滑的綠色植物取代了烏魯比的頭,就這麼突兀的接著脖子和身體。
「嗚!」牧苜難受的摀住自己的口鼻,他狼狽地往後摔進滿是青椒的籃子裡。
眼前是青椒、身後也是青椒,滿滿的青椒!牧苜痛苦的掙扎想從青椒堆裡起來,但是變成青椒的烏魯比卻向他逼近,他覺得能聽見青椒裡頭傳來小聲的人聲。
「牧--牧苜--牧苜--」聽不出來是男是女的聲音越來越大聲,他大叫救命,但那個聲音越來越刺耳,青椒烏魯比也越來越靠近自己。
直到青椒烏魯比整個人壓在牧苜身上,而他身後那堆青椒似乎多得像是座山丘,足以將牧苜整個埋起,在一片綠色物體和駭人的氣味帶來黑暗後,牧苜放棄了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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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沒事吧?」坐在柔軟的床墊上,烏魯比困惑的自言自語著。
看著睡在一旁、不斷發出囈語的牧苜,他放下手中從樓下廚房拿的青椒,一臉感興趣的表情換趴在床上,一手撐著自己的下巴,看著身旁睡著的人。
「一聞到青椒的味道就眉頭皺得緊緊的。做了青椒噩夢嗎?」他想,看到對方緊皺的眉頭忍不住想笑,但是怕驚動到對方只能憋笑憋得全身微微顫抖。
烏魯比喘了口氣,動作輕緩的改成側躺。他還是面向牧苜,抬起手溫柔的推開對方緊緊擠在一起的眉間。
從兩人三歲時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相見,到現在兩個人都十二歲了,烏魯比還是對戲弄牧苜很感興趣同時也抱持著罪惡感。
「抱歉啊,讓你做了惡夢。」他悄聲說。
烏魯比才剛道歉完,還閉著眼睛的牧苜一改痛苦的表情,露出了溫和的微笑。這讓烏魯比嚇得以為他在裝睡,但是牧苜平穩的呼吸告訴了他還在夢鄉的事實。
陽光溫煦的灑在牧苜和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進入夢鄉的烏魯比身上,兩人舒服的頭靠著頭、肩併著肩睡在一起。
而安娜上樓查看原本要來叫牧苜起床卻不見蹤影的烏魯比時,看到了這個畫面忍不住叫伯朗也一起看,還強硬的要他速寫下眼前景象。當那幅畫在睡眼惺忪吃著早餐的兩個人面前展示時,烏魯比紅透著一張臉嚷著對不起、牧苜則是好奇的問著對方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醒他,他做了好可怕的噩夢--這都是之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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